祁裕安

【04】未雨绸缪

十一月底，已是要落雪的节气。

屋外，风寂霜落。
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迈着齐整的步伐从院外走过。

屋内，黑小虎缓缓睁开眼。

今夜书信是亥时三刻到的。

比预计早到了些。
说明黑心虎来的更急、更快。

马上下来的是个机灵讨巧之辈。
半跪在地恭喜他剿灭七剑，后头跟了一长串的溢美之词。
他看似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下属带去领赏。

其实压根半点没听进去。

魔教人人都赞他年少有为。
他却没那么高兴。

他从前坚持的光明磊落，却常被七剑钻了空子，到手的鸭子白白飞了。
如今他稍稍使了些手段，便将七剑一举拿下。

也不知这倒转的双方，到底是谁更傻些。

他的视线移到窗下，那立着一个旧木柜。
后头的机巧里藏着招魂引的解药。

（空有这解药也是无用...）
（她若是醒来，发现昔日并肩的战友皆已死，必不会独自苟活于世...）

（找何处安置她?）
（招魂引的解药给，还是是不给?）

他心想了个大概。
但这计划还有诸多纰漏，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他还没安排好。

他想的认真。
眼下隐隐生出乌青来，整个人却没有半分睡意。

（罢了，出去转转吧。正好去巡视一番。）
他还有些疑心今日那人。
嘴上甜的很，倒不知背后暗藏了几把刀。

他在黑暗里坐起身。
不知怎的，眼前忽闪过春日里满树梨花的景象。

——是虎跃崖。

他手上拿披风的动作一滞。

想来也是有很久没去过来。

如今黑心虎大业即成，不日便能称霸武林。

或许是他终究不是黑心虎。
这番即将得胜的喜悦感，他尝不到半分。

他推开门，顺着路上摆着的火盏随意走着。

七剑合璧在即。
魔教上下都弥漫着宛如过节的喜庆劲儿。

原先他们追着七剑四处奔波，迷雾沼泽、湖心孤岛、深渊峡谷、雪山火口。

七剑的情况如何，有无伤亡?
他们大眼瞪小眼，是一问三不知。

独独知道的，是自己发酸的腰背和痛麻的腿脚。

一众的三脚猫功夫，跟在闭关十年的少主后头，星夜兼程追赶七剑传人。
跑的他们是上气不接下气。
再一看自己少主于风雨里稳步走来。
更是连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他们互相骂着对方不顶用，龇牙咧嘴的嚷嚷道。
好让自己在夜里翻身牵动胳膊腿儿后，面上的狰狞看起来正常些。
实在是太疼了...
他们咬着牙，一面觉得丢脸，又一面悄悄地求神拜佛，可千万千万别再赶路了...

眼下他们驻守在十里画廊，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像是水上飘着的浮萍，忽然生了根。

大有把这儿当家的感觉。

院内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夜间路上支起的火盏放足了油。

十里画廊虽说没了灵泉宝玉，万物凋敝。
但他们却毫不气馁。
兴致勃勃的领号分工，每天轮岗外出打猎捕鱼。
一群人扛着锄头、提着棍棒、背着渔网往他山寻物。
劈柴采药、猎狐捕兽。

乐不思蜀。

黑小虎借着火光，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披风。
这是昨儿太一（十三太保）才给他送来的狐皮绒袄。

难得战事稍歇，太一也脱了脸上的护具。
他双手捧着袄子，撞开门进来了。
“少主，我们几个兄弟的一点心意。”
这几日的清闲，他特意绷了绷脸，却藏不住笑意。

黑小虎点点头，示意他下去受赏。

他在后头看着太一脚步轻快的迈过门槛。
在屋门闭合的当口，也不自觉的说了句——“多拿些。”

“哎！ 哎！ ”门外声音响亮极了，“多谢少主! ”

兴许是这几日做菜的厨子糖放的多了。
他吃下肚去，也添了点人情味儿。

（等回头一切结束了，就住在这儿，也挺好。）
他也不免这么想。

前头交班下来的侍卫，正围坐在一起烤火。

他放慢了脚步，耳朵里飘进来几句话。

“总算不用追七剑了。”
“那是咱们追人家吗？那是咱们送过去给人家练手。”
“小点声小点声，还不够丢脸的呀！ ”

“嗨，要我说，还是咱们少主厉害。”
“那可不是，你看看现在那七剑，一个个乖的跟什么似的。”
“咱们少主，哎! 那可真是年少有为，谋略盖世!”

“对对对。”
人群沸腾起来。

“智勇双全! ”
“英明神武! ”
“铁血丹心! ”
“......”

眼看他们越夸越奇怪，不知是谁喊了句，“天下第一! ”
熙攘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
似乎有什么不大对的地方。

“第二，第二! ”
“砰——”不知是谁的手拍在了谁的脑袋上。

“你小子脑袋不想要了。”
那声音压低了些，“教主才是第一呢。”
“哎,是是是...”

（别的功夫不见长，溜须拍马的本事算是学到家了。）
（回头得给他们找些事儿做。）

黑小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约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人爱犯懒。
他也只装作没听见。
脚下一歪，往别处去了。

他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相反，他热衷于筹谋布局。
事事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能给予他莫大的安慰感。

算起来，是从母亲白梨去世那年起。
他便迷上了这滋味。

他怨过黑心虎。
怨他一心称霸天下，竟不知在身边养了个意图篡位夺权的白眼狼来。

但他更怨自己。
怨自己竟没能一早察觉到那人的不轨之心。
怨自己从前没有主见，吃下那许多抑制功力的药来。若不然，他便能先发制人，一掌劈死那杂碎。

他想着旧事，没有方向的走着。
停下来时，已站在蓝兔所住的院子前。

十里画廊，景色别致。
这院子选址更是精妙，藏在飒飒竹林间。
虽说如今是留的个衰败枯萎的景象，但也掩不住从前宜景宜居的旧貌。

幸好来照顾的梨秋和梨冬在路上做了标识，不然今夜他还未必能自己走的来。

黑小虎在院外站着。
他脚下的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正犹豫，忽听见背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是去端茶回来的梨冬。

她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少主来了。”
“姑姑不必客气。”他拱手道，“这些日子有劳姑姑了”

盘子里搁着的茶壶，随着他们的动作，洒出些水来。
茶香氤氲，隐隐有股梨香。

“姑姑。”他闻到这熟悉的味道，日常板着的面孔也柔了几分，轻声询问道，“还在往茶里放梨花吗?”
“是。”
“绣房上下还是从前的吃穿用度，教主不曾亏待我们半分。”
提到绣房，梨冬自知失言。

两人都默不作声。

夫人的去世，是他们父子心上共同的疤。

表面上依旧恭敬客套。
但私下都在奇怪的地方拼命。

黑心虎守着绣房，怪七剑生事。
他在迷魂台闭关，恨自己无能。

两人功高盖世，却谁也跨不过心上这道坎儿。

黑小虎背过手去，看向别处。
“不知，今年梨花开的如何？”
“同往年开的一样好。”
“那便好。”他想了想补了句“缺什么便说。”

梨冬点点头，想到一件事儿。
“我听梨春梨夏说，少主你闭关这些年。每年春天都有位姑娘来看夫人。”

“哦?”黑小虎转过身来，“什么姑娘？”

她低下头摇了摇。“我也去过几次，想见见这位姑娘，但总没能见着。”
“似乎并不是夫人的故亲。”
“梨夏远远望见过两回，说她穿着一身素衣，蒙着面。看不出身份来。”
“梨春倒是见过，不过也没能看清她的真容。
这姑娘说，她只是有一年打这儿路过，见梨花开的好，停下来四处走了走。无意间撞见了夫人的墓，而后便年年都来祭拜罢了。”

“...有心了。”
他闭关十年，不得空去见上一面。
出关后忙于追捕麒麟，连虎跃崖都没去成。
如今听了这话，愧疚之前倒愈发深了...
“回头还请姑姑当面替我好好谢谢她。”

“是。”
梨冬见他眼神落在房门上，“少主若是不放心，何不进去看看?”

黑小虎摇了摇头。

梨冬想劝两句，想来教主父子都是一类不听劝的人。
便改口道，“我带了些夫人从前的医术来，里面留有夫人的手迹。少主若是还精神，不如去书房看看。”

“...多谢姑姑。”
他又看了眼禁闭的屋门，抬脚便要走。
余光瞥见地上覆着白霜的草叶，不免有些慨然。

他转过身再看那茶壶，壶口外挂着一层水珠。

他抬手摸在茶壶外头。
——已是失了温度，冰冰凉的瓷器了。

梨花香重新沉入壶底。

他平白生出几分惋惜的情绪来。

“姑姑，今夜便算了吧。”
他背过手道，“您和梨秋姑姑去后厨用碗冰糖雪梨。早些回去歇息吧。”

蓝兔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灵鸽不露面，虹猫莎丽也不知怎么样了...）

“秋儿，咱们走吧。”门外响起声音道。

她掀开被褥下了床，悄悄贴到门跟前。

“你都同少主说了都说了什么?说了这么一会儿。 ”
“还能是什么...”
“你可少说两句啊，少主心思细密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一声叹息，“咱们走吧。”
“去哪儿呀？这天来没亮呢。”
“再要不了一个时辰便亮了。少主命人啊，在后厨炖了冰糖雪梨。”

这个梨字，咬的很重。
蓝兔想了想，参不透其中缘由。

“这次回去，我可要一定要蹲到那姑娘。”
“...哦，你是说她呀...”
“你见过?”
“还没呢。说起来我也想见见她长什么样...”

她们小声交谈着，走远了。

蓝兔从柜子里拿了枕头出来，塞在被子下面。
又在门上抵上一根插销。
这才背起一个小布包，翻出墙往天子山方向去。

十里画廊上头飞着的黑鹰实在是恼人。

她偷偷从厨房里拿了肉馅，碾碎了沉香草加进去。
肉里头放了十足十的量。
起码能让它睡上半天。

待一切办妥，等蓝兔回到十里画廊时，已是天光渐亮。

她借着竹林的掩护，踏在枝干上，匆匆往住处赶。
途径逗逗的住处时，却见黑小虎站在屋外，正在对人交代着事情。

她靠在树后，摸了过去。
可惜来的不巧。
只听得一句“属下遵命。”连那人的模样都未看清。

她心有不甘。
借着枝叶的遮挡，踮起脚从树枝后面探出头。

“蓝兔。”

她倒吸一口凉气。
腿肚子发软，手上赶忙抓紧了树枝，指甲掐在树皮上咯吱咯吱发响。

这几日晴朗，冬日里天干物燥的。
他并未在意。

“我一定要救你。”
他郑重的开口，不知说与谁听。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可惜，她没机会知道了。

那日上午她托灵鸽送了书信出去。
晚上便借着给黑小虎送茶水到机会，调换了长虹剑，取走了解药。
而后。
便是虹猫练成火舞旋风，黑小虎命丧地雷阵。
七剑合璧打败黑心虎，莎丽快刀除了马三娘。
最后。
天下太平。

无事可想时。
她便会从捡出这件事儿来细细勘察一番。

还会站在他的角度，试图揣度出他的计划来。。

荷花池外。
堂屋方向，远远亮起一盏灯笼。

也不知是谁放心不下，赶来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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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小虎外传里面。
少主拜别母亲回迷魂台闭关十年时，
蓝兔也在虎跃崖。

但当时两个人只是共赏了一场梨花雨，并未见到。

私设是宫主每年都回去祭拜白梨夫人。
只有梨春见过她（宫主也是带着帽子）
被派来照顾她的梨秋和梨冬只听说过有这么个姑娘，并未见过她。

跳跳外传里面。
有一段提到黑心虎一直守着绣坊。